薛南星脊背一凛,有种不详的预感。

毫无温度的手,毫无温度的声音,不是陆乘渊还能是谁?

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这人怎么就来了,莫非他根本没去影卫司,又或者影卫司有事只是幌子?

呼吸倏地紧了起来,薛南星不敢应声,更不敢转身,仿佛只要她不动,便能在下一瞬凭空消失。

可奇怪的是,身后之人也不动,不知在看哪里,在想什么。

木架的间距本就不宽,只容得下一成年男子正身通过。薛南星虽身形单薄,可陆乘渊却是自幼习武,颀长的身形中暗暗藏着精壮。即便二人侧身而立,相距也不过寸余而已。

身后之人周身散发着寒气,带出一股冷冽的味道。薛南星莫名想起昨夜撞进陆乘渊怀里的那刻,也是这样的味道,这样的冷意。

一时间,她只觉整个人被刺骨的寒意包裹,仿若跳进无底寒潭。

“啊啾——”一个喷嚏猝不及防,紧绷的脊背猛然一松,本能地往后移了半寸,二人离得更近了。

陆乘渊身子一僵,掌根的力道突然松开。

薛南星方才一直踮着脚,本就已经开始发麻,全靠手上的力帮她撑着,眼下陡然松开,一下失了重心。奈何腿脚发麻,根本使不上力,眼看着整个身子就要往后倒。

可身后是谁?那是冰尖,是刀刃。

此刻,薛南星脑中只得一个念头,绝不能撞到他,还是以如此可怕的姿势。

她一咬牙,几近本能地去抓眼前的木架,可木架上堆满卷宗,哪里还有容她借力的地儿。下一刻,双腿几无知觉地踉跄两步,往后倒去。

眼前一黑,倏忽间,一只手由身后环抱过来,以刚中带柔的力道,将她稳稳扶住。

她咬紧牙,抬起眼皮一看,心中大震。

薛南星的身量,对比寻常女子尚算高挑,可比起陆乘渊仍是娇小。此时此刻,她几乎是架在陆乘渊的前臂上,而那只修长的手掌,不偏不倚,正正好落在她左胸的位置。

一股热意直冲天灵盖,她更不敢动了。

陆乘渊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立时撤了回来。

“小九,可找到了?”一道苍老声音划破尴尬。

旱苗得雨也不过如此。

薛南星如释重负,高声应道:“师父,找、找到了!”应声的间隙,人已如雨后泥鳅挪至过道上。

她强装自若地背过身,理了理衣襟,尔后捂住胸口垫着的验尸手札,长长地舒了口气。

薛南星稳了稳心神,转身一揖,“方才多谢王爷。”

此人竟然还能厚着脸皮道谢?陆乘渊没看她,而是伸手从木架上抽出康仁十二年的卷宗,卷入手中,踱步而出。少见地语声恭敬,“白先生,卷宗寻到了,本王自会细查,先生不必忧心。”

薛南星心下一凛,细查?昭王要细查康仁十二年的案子?先不论他要查哪一桩,眼下整本卷宗到了昭王手里,再要拿到怕是更难了。

她忍不住悄悄瞥过去,试图再瞧得真切些,可那卷宗恍若生风,只一瞬的工夫,便隐入陆乘渊的广袖中。

薛南星又是一凛。

白先生捋着长须缓步过来,和声问道:“可是小九寻到的?”

陆乘渊微微颔首,“是,本王先走了,先生保重。”抬眸的瞬息,眼尾似有若无地斜睨了薛南星一眼。

薛南星被这样的眼风一扫,顿觉不妙,忙凑上前,用二人可闻的声音解释道:“这位白先生眼神不大好,错将草民认成他徒弟了,这才让草民帮他寻个卷宗。”

陆乘渊横眉冷目,一时不想与她废话,吝啬地丢下两个字:“跟着。”

薛南星心神复杂地跟在后面,既有不安,又有不解,还有些不可名状的尴尬。

直至跟着陆乘渊上了马车,她才鼓足勇气开口:“王爷,这是检尸格目,请王爷过目。”旋即,她垂下头,恭敬地双手呈上。

陆乘渊几不可察地轻呼一口气,接过检尸格目,不紧不慢翻阅起来。手中的检尸格目一如修觉寺所见那份,由过程到结果皆是记录详尽,条理清晰,属实是用了一番心思。

他这才转头去看薛南星,见她态度谦卑,言语间的戾气不觉减了几分,“说吧,有何疑点?”

薛南星悄悄动了动僵直的身子,抬眸道,“回王爷,死者死因无疑,确系由望月阁坠落致死。但有几点草民想不明白。”

“人落下时,在场众人包括草民都曾听到他的惊叫声,声音凄厉可怖,绝非自愿,可尸体表面却无任何挣扎打斗的痕迹。草民不禁怀疑,他是被人下了迷药,将醒未醒时,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人横抱扔下楼。”

“合理。”陆乘渊合上手中的检尸格目,问道:“能验出是何种迷药,何时所下吗?”

薛南星回道:“时间倒是能推出个大概。宋世子说过,望月阁已锁了两日。从尸状来看,死者胃内无误,器脏绝有脱水,确实符合两日不曾饮水进食的尸状。因而,只可能他进去前就已经被下了药,否则在如此极端情形下,不可能不挣扎呼救。”

她眉心蹙了蹙,接着道:“至于是何迷药,暂无头绪。剖验尸体咽喉及肺腑,察其性状,只能检出毒药以及残留的迷药。死者掉落时仍活着,换言之,即便是中过迷药,也已经过了药效,无法验出。且寻常迷药,如沸麻散、醉鱼草的药效均无法持续两日,除非凶手在这两日掐着时辰不断下药,但这样也太过显眼。”

“彼时望月楼人多手杂,即便西楼的厢房都已上锁,也难免不会有人好奇上楼。只有诗会开始时,才不会有人留意到楼上。因此,凶手只能趁着诗会行凶,并且动手前尽量避免多次上楼惹人注意。”

提及此,薛南星神色凝重道:“草民猜想,凶手是用了一种药效持久的迷药。不仅如此,他对时辰的把握更是精妙,能在死者体内迷药刚刚失效,人还处于混沌中的瞬间,将其扔下楼。倘若醒的早了,死者长时间滴水未进,定会挣扎求水,难免闹出动静。若是晚了,诗会结束前便等不到死者体内迷药失效。”

陆乘渊听罢,默然片刻,眸色倏然沉了几分,“他用的是押不庐。”

薛南星面露惊诧,她验尸多年,也曾读过不少医书古籍,却从未停过“押不庐”之名。

“押不庐是产自苗域的迷药,有催眠麻醉之效,在苗域一带常作止痛之用。服药者会全身麻痹,失去知觉,呼吸脉搏亦会变得极为微弱。药量控制得当,甚至能做假死回生之用。”陆乘渊略微停顿,接着道:“倘若要在特定时辰醒,只需稍稍加大剂量,再提前喂服解药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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