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烁看着钟离尔,她面无表情瞧着砚离的梓宫道,“开棺。”

宫人皆知太子逝世,皇后状若疯癫,领头的太监忙惊恐跪下道,“娘娘不可啊!若是错过了吉时,岂非也惹殿下难安么!”

钟离尔不为所动,大病中的身形形销骨立,摇摇欲坠,径直便往砚离的棺椁处而去,身前宫人忙跪了一地,不住磕头劝阻。

连烁瞧见她面色苍白,一双眼似失了所有神采,一派空洞心死的模样,缓缓叹气摆手道,“依着皇后所言罢。”

宫人面面相觑,只得咬牙将太子棺木打开,她站在厚重的棺椁旁,看见往日言笑晏晏的儿子静静安眠于内,这些年母子二人相处的每一幕便都纷涌而来,凌迟着她的心。

从清欢手中接过砚离嫣红的锦被,皇后极尽轻柔地覆于儿子身上,手腕触碰到陪葬的金银器,只觉得冷得刺骨。

天边一行鸿雁徘徊而过,声声泣血,她凝眸抚了抚儿子稚嫩的面庞,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砚离出落成人该是何等的绝世风姿,如今却终成痴妄。

她笑了笑,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儿子已经凉透的身子,如同这些年每一个哄他入睡的夜晚,“离哥儿不是说,如果觉得冷,就盖上我们的小被子么?”

她眨眼,纤长羽睫渗出泪滴,却仍是努力笑着,“母后把你的小被子带来了,离哥儿不必怕冷了。”

妃嫔之中蓦地响起哭声,宁嫔痛哭着跪下,一众妃嫔俱跟着素衣跪拜在太子棺椁前哭灵。江淇见状,亦带着宫人大臣跪拜在地,垂首默哀。

皇后却仿若未闻未见,抬眼瞧了瞧迁徙的大雁,对着儿子哽道,“离哥儿不是说,小寒有鸿雁么……你瞧,书上都是骗人的,三日前你未见到鸿雁南徙,母后今日瞧见了,讲与你听罢。”

她垂首平复了片刻声音,复又看着儿子闭上的双眸,声音有些断续,“这一觉,你睡着了,大概会觉得有些黑。”

连烁立在她身后,听见她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不要怕,母后会陪着离哥儿的。”

他不可置信看着她的背影,仿似下一秒,她便会与砚离一般,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说罢,她抬手一把擦去了眼泪,深深再看一眼砚离的容颜,向后退了两步,阖眼轻声道,“盖棺,送太子罢。”

风起,吹着一地白色纸钱四散飘零,在深色的宫道上,如同漫天华星明灭,又如同腊月最凛冽的飞雪。

她立在这里,是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的纤弱模样。

哭灵声更甚,整座宫殿俱披素缟,太子早夭,天下同哀。

明日便是腊八节,再就是新岁,她想,她的儿子再不能过个热闹喜庆的新年了。

三杯冷酒撒于梓宫前,棺木合上的那一刻,她流下两行泪,闭眼猛地便拼尽全力往前奔去。

察觉出她要撞棺的意图,连烁飞快上前闪身握住她的双臂,钟离尔重重撞在他胸膛处。

他双手在颤抖,握着她的手臂怒目呵斥,“你疯了?!”

她终于再也无法伪装平静,对着他通红双眼凄厉吼道,“连烁,祁桑杀了我们的儿子,你可以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但我不能!既然我不能为砚离报仇,难道连陪着他死都不行么?!”

祁桑素缟加身跪在妃嫔之首,耳闻皇后这般言语,却连眼眸都不曾抬一瞬。

他狠狠握着她的手臂,看着她的眼深深呼吸,任胸口剧烈疼痛起伏强撑着不发一言。

她倔强直视他,从冷冷地嘲笑,到愈发不可抑制地大笑道,“连烁,你是不是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这些年,她要我的夫君,你给了。她要我母族衰败,你给了,甚至还一并杀了我的爹娘兄长,我侄儿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六岁的年纪!她要尊荣宠爱,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手中空空如也,守着个皇后的虚名只盼终了残生。如今,她要的是砚离的命啊!砚离是我的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么?她要你儿子的命,你便也就这般痛快拱手相送么?!”

她眼眸里蓄满的泪意再度汹涌,心死如灰下,甘愿抛去一切皇后的体面与生来的骄傲,字句如刀,锥了他的心。

太子生母的眼泪砸到地上,融进碧落黄泉祭奠他年轻的魂灵,“这些年,砚离头一回开口说话,头一回坐,头一回站,头一回跑,认得第一个字,会唱第一首歌,你从来都不在他身边。可我在,连烁,我在。我的儿子是我一天天伴着长大的,今日一朝遇害,便撒手撇下我去了……连烁,我曾失去父母,失去族人,失去尊严骄傲,我都觉得尚且可以熬忍,只因不论你我之间如何情薄,好歹我还信着你会与我一同伴着砚离长大。可如今他蒙冤而死,你却从不肯还他一个清白,任着天下悠悠众口诟病不歇,让我儿在天之灵也不得安宁!”

她看着旧时爱人的眉眼,失望至极,一字一句对他冷冷道,“你不配做砚离的父皇,你不配。”

连烁深深看着她,胸口处的疼痛难以忽视,手掌再用力一些,他亦赤红了双目,阖眼吩咐道,“将皇后禁足于坤宁宫,撤去宫殿内一应利器摆设,严加照看。若皇后自戕,尔等阖宫陪葬!”

说罢,他将她一把掼开,江淇上前稳稳扶住皇后的手臂,垂眸称是。

钟离尔流着泪昂首瞧天子,他却再不看她一眼,示意太子起灵,便不加留恋转身离去。

身后的男子感知到她的颤抖,手指顿了顿,方缓缓松开,低语一句,“臣得罪了。”

这是他第二次,于她悲痛欲绝时将她一记手刀劈晕过去。

那些无法度过的,难捱的,如坠炼狱的时光,能少一刻的清醒折磨,都是好的。

者有话要说:“榻上孩子的呼吸愈发微弱,然后像他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这个世上一般,临死前,他又不知怎样辛苦地,用尽全部力气,用小拳头紧紧攥了攥母亲的手指。”

啊这一段我回来看都会觉得巨难受……

推荐给大家写这章听的歌,首先是胡莎莎的《十三月》,这首歌调子和前半部分词都蛮好,忽略这个剧和者不提,剧我也没看过……

然后我也无fuck可说……写到这样的章节总觉得愧对读者,不太敢回复留言……

第66章两生裁

天子踏进翊坤宫门的这夜,一口殷红鲜血终究是再难忍,喷洒在了祁桑的宫殿之中。

绫罗纱幔染血,渐渐深红的血迹像蜿蜒的爬虫,附在其上,原本柔婉的颜色随之干涸而面目全非。

人生在世,光鲜夺目与污秽可怖,本就一线之隔。

女子面色惊慌,忙跪下想要靠近他,连烁一双眼瞧着她,恨意分毫不差于皇后。

她便止在原地,听他冷声怒道,“朕有没有说过,要你安分些?你竟敢动太子——”

祁桑看着他的扭曲面容,记忆里他从来都是行止有礼,温润如的模样,都说钟离尔与连烁一见倾心,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眼前也是她交付了多年青春与情感的男人,他质问她,为何要害死他的儿子。

女子的眼泪终于在六年后的这个夜滚滚流下,她颓然看着他,轻声哽咽,“皇上想要孩子,臣妾也可以为皇上生个皇子……”

连烁上前一把握住她的下颔发狠,眼眸中的赤红色与殿内血迹相差无几,“朕不要你的孩子,朕要砚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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