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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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前，虐杀俘囚之事屡见不鲜的，景况更惨烈的我都见过。那些遍体鳞伤的俘虏被五花大绑着串成一串，缀在马后头，被鞭子抽着走，马一旦跑起来，人也只能踉跄跟着跑，可两条腿又怎能跑得过四条腿的？免不了要跌倒，一旦跌倒就再别想爬起来了，被马拖行一路，等最后停下来再看，哪还是个人啊，七零八落的，就剩个血葫芦了。

“俘虏被分为奴婢赏赐各府，之后生死由主。每个人都盼着能遇到善心的活菩萨，却往往落在阎王爷手心里。拿甘棠王来说，先帝时每回就数他分的俘虏最多，他怎么对待那些俘虏的呢？闲来无事，邀上几个兄弟一起，将人驱赶到山郊野地，大发慈悲地将他们缚身的索链都解开，还给他们热腾腾的烤肉吃，然后就让他们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众俘虏都以为自己被恩释了，趴在地上不停叩头，甘棠王益阳王他们笑哈哈地看着那些人的蠢样，待他们走出数箭之遥，就鸣起战鼓、跨上坐骑，呼啸着追赶围堵上去，一如狩猎……才以为逃出生天，就见烟尘滚滚，喊杀声逼近。人还未至，弓箭先行，一个又一个俘虏倒下，等到马队冲进人群，挥刀更是一顿猛砍，跪地求饶的直接被马蹄践踏成肉酱……最后是清点战利品，尸体就地挖坑掩埋。

“曾有人告到先帝面前，甘棠王理直气壮，称自己是在演兵操练，将来上阵杀敌好为父皇分忧。先帝听后龙心大悦，不罚反赏，狮子园就是这么来的。”

小玉贵的话直听得奚骊珠遍体生寒，炙阳高挂也驱赶不了从脚底心往上窜的冷意。

甘棠王今年不过双十年岁，先帝时他才多大？杀人取乐，竟是如同儿戏一般。

还不单单是杀，而是虐杀。假意施恩，假装放掉他们，就为了最后猎杀起来更有趣味。

那些四散奔逃的俘虏多像逃窜的猎物啊！他们前一刻还在为窥见一线生机而高兴，转眼就荡悠悠赴了黄粱。

又听小玉贵道：“自那以后就再无人自讨没趣了。俘虏也好，奴婢也好，死于私刑的比比皆是，凡是蓄了奴婢的富室豪族家几乎每天上演。奴婢的命不值钱，俘虏的命就更不值钱了，哪怕血漫到脚脖子，也只是扭过脸去，眼不见为净便罢。”

奚骊珠摇头，低语道：“血漫到脚面时视而不见，总有一天会漫过口鼻、漫过头顶，直到……”等到整个朝廷、整座太极殿都遍地血腥，这王朝又还能存得几时。

大魏国祚长短不是她所关心的，她只是物伤其类，为那些枉死的冤魂而难过，也为远在幽州的家人而揪心。

徙民不同于俘虏，但看看狮子园中甘棠王等人的态度，又与俘虏何异？

不知他们会遭遇什么，杜郎还伤了手臂，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小玉贵嘘了一声，觑眼四周，小声道：“说实话，有人站出来嚷嚷也没用啊。挑破了如何？深究下去又能如何？毕竟是固有的风习了，何况还有八议的旧规在。”

所谓八议，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1

当上述八种特殊身份的人触犯了刑法，不能直接审判，要先呈送御前，述说他们的罪行及应议的种类，而后请大臣商议出处罚方案来，最后交由皇帝裁决批准。

商议的过程基本就是走个流程，一般都能得到宽大处理。

若是“流”罪以下，就不必再议，照惯例减一等处理。

只有干犯十恶重罪时，才不能完全免罪，顶多更换一下处死方式或判为流放。

皇室门阀常拿这项制度当作护身符。他们享受着八议的特权，纵使犯罪行为再明确不过，也可以通过“议、请、减、当、免”，从而逃脱掉律法的制裁。

八议的第一条就是议亲。皇亲国戚，可算是天命的免死金牌，比圣上的话都管用。

果然，事发后，以酉阳王、益阳王为首，联合了许多宗室老人及朝廷重臣，启动了八议制，为甘棠王讲情。

益阳王穆崇瑀更是振振有词：“陛下只不准虐杀徙民迫其逃亡，十弟纵有不是，也已如数把人交出，还要如何？至于兽苑翻出的那堆烂骨头，那是俘虏，可不是徙民，早些年不都是这么干得么？谁敢拍胸脯保证自家地皮底下完全干净？杀个把奴隶而已，胡麻大小的事，父皇都不计较。陛下想来已看不顺眼多时，哼！只怪您没能更早继位，不然早就天下承平了。如今拿着前朝的剑来斩今朝的官，说出去未免没理，倒让人以为是陛下故意跟十弟过不去。”

益阳王的生母陶贵姬与舒昭仪交好，是以他维护甘棠王的心是真切且迫切的，为此不惜御前出言顶撞。

事后虽因自己的粗莽骄狂遭了责罚，到底也算如愿了——天子只削减了甘棠王封户三千，令其赴祖陵祭守思过，算作私匿徙民为奴的薄惩。

御史台控告甘棠王虐杀徙民一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这结果早有预料，却仍令人感到迷惑。

比起南朝君道不兴、主威久谢，魏国不知强上多少；魏主又是个霸道决断的，他已有明令在先，偏有人知而故犯，魏主怎会容许旁人这样蔑视他的威权？观他初时态度，分明也很想彻查此案。

奚骊珠揣测，问题的根本应在于新埋的那批尸首没能找到。正因如此，益阳王他们才咬死了前朝与今朝、俘虏与徙民之别。

可葆珍听得真真切切，冯度也询问了同日被释放的其他人，众口皆一词。

除非是那兽苑的执事胡吣。

此外还有个可能，有人事先走露了风声，在金吾卫进狮子园之前，尸首已被转移了。

奚骊珠更倾向于后者。可真若是后者，又岂能做到天衣无缝，不留一点痕迹？

金吾卫莫非是吃素的？魏主难道就不曾想过这种种可能？那为何不早做绸缪？至少先让人探查清楚，而不是上来就大张旗鼓地出动金吾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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