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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清娘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抱着早已失去体温的孩子回到夫家了，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透了的衣服，躲在厨房采购常出入的小门后的巷子里。
张婆子打开门时好生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就是一声带着嫌弃的训斥∶“滚滚滚，这里可讨不到饭。”
罗清娘扯了扯嘴角，忍着喉咙里的涩意，悲凉唤道∶“婆婆，我是罗清娘。”
“大少奶奶！”王婆子眼皮快速抽搐一下，惊呼一声，菜篮子都被她甩到了地上。
快步走到罗清娘面前，抬了抬手，最后只是尴尬地笑了一声∶“瞧奴婢眼拙的，竟是没认出您来。”
罗清娘能闻到自个儿身上的馊味，心思细腻如她，怎能察觉不到王婆子眼底的嫌弃。
原本想说出口的话在心中转了又转，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问∶“大姑姐可回去了？”
是了，只要回门探望父母双亲的刺史夫人回夫家了，她就又能回到婆家，和以前一样。
这是她被发怒的刺史夫人命人赶出门时，婆母身边的人悄悄与她讲的。
婆母说，大姑姐性子爆烈，眼里容不得沙。还要好生劝慰一番，时日长了，大姑姐也就消气了。
王婆子忙道∶“回了回了，昨儿傍晚就回了。老爷本想差奴婢去叫您回来的，可夫人想着您与亲家许久不见，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讲的。”
罗清娘眼睫颤了颤，眼中弥漫出绝望。可王婆子没察觉到，一心拉着罗清娘往夫人院子里去，心里还在盘算夫人此次会给她多少赏钱。
夫人一向心慈，本就因为昨日的事儿对少奶奶愧疚。这回见到如此狼狈的少奶奶，对自己这个迎回少奶奶的人还不知道要多高看几眼呢。
被半推半就着到了慈松堂，罗清娘抱着孩子，表情依旧是恍惚的。
昨日那般大的雨，若是自己没有回罗家，若是王家差了人去寻她，若是大姑家不曾发觉……
“清娘？你这孩子……”王夫人惊疑不定地拉住罗清娘的手，打量着她，满眼心疼。
“这是怎么了？”
感受到手掌被人用力按了按，罗清娘总算回过神来。
僵硬的臂弯里托着那个凉透的孩子，她凄苦地抬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娘，我回来了。”
王夫人失笑，拍拍她的手∶“回来就好。”
又问：“怎的这般狼狈？没有坐马车回来吗？”
随即就要接过罗清娘怀里的孩子，眼中带着笑意∶“一日不见威哥儿，我真真是想得紧。”
罗清娘呆呆的，任由王夫人接过孩子。直到在王夫人揭开襁褓，望着面色青白的孩子，惊呼一声。
看到婆母哆嗦着嘴唇，脸上的血色骤然消退，罗清娘哽咽着，终于落下泪来。
“娘……”
王夫人没应声，铁青着脸去探孩子的鼻息。又一个劲儿想要用手心的温度捂热他∶“威哥儿只是太冷了，是不是？”
这话就是在自欺欺人，任谁看了威哥儿此刻的脸孔，只怕都要吓得倒退几步。
王婆子早已悄悄退到了角落里，弯着腰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这会儿她哪还敢肖想什么赏钱，只盼别被迁怒就是极好的了。
罗清娘哭着摇头∶“我们娘俩在大雨里生生走了一夜，才终于回来。孩子，孩子没了……”
王夫人低垂的脸上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凶意，罗清娘抬手抹去眼泪，朦胧中看到的那个陌生的婆母已经变回了从前宽和懦弱的模样。
罗清娘抿了抿嘴，想着自己累了太久，大概是看错了。
娘脸上怎么会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呢。
王夫人抹着泪把孩子交给下人，自己拉着罗清娘，要她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清娘就将自己回门后的遭遇讲了，王夫人捂着胸口又是大哭了一场。
“可怜威哥儿好好的一个孩子，怪我没看好女儿，叫她派了人去亲家门前嚼舌根，是我们王家害了你们母子啊。”
罗清娘默默垂泪，她怎么敢怪王夫人，怎么敢怪王家。
就是连刺史夫人王明悦，她也是不怪的。
是她自己的错，是她在亡夫过世一年后，突然被诊出喜脉时，选择留下这个孩子，才种下了祸根。
若非公婆和善，顾念着与她往日的情分，认下了这个孩子，还想着来日认孩子做嗣子。
以鶸阳县的习俗，他们母子恐怕早就被沉塘了。
罗清娘用手背抹着脸颊上不间断的泪珠子，心里的苦意侵蚀了五脏六腑。可再要她感恩戴德，她心里又何尝没有委屈。
她不曾红杏出墙，也不曾做过任何龌龊事。她老实本分地守寡，听从爹娘之言在王家侍奉公婆，为亡夫守孝。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为什么就怀上了孩子呢。明明她不曾被侵犯，为什么会怀上孩子呢。
罗清娘不知道该怨谁，满肚子酸楚只能往肚子里吞。好在婆母怜惜她，也相信她的清白。
在佛堂里叩谢菩萨赐下孩子，公婆欣喜若狂有人能继承王家时，罗清娘心里也是忐忑的。
她实在不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真的就像是婆母所说的，菩萨之子吗？
王夫人拍了拍罗清娘的手背，又是对她好一阵心疼，吩咐丫鬟将恍惚哀伤的罗清娘带回房里去休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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