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阳谋

喻星洲皱起眉。

九幽台古朴庄严，居中的重鼎上镌刻着繁复魔文，据说是人皇敬献给魔神的，重鼎被制成防具陪伴魔神多年，历经千年余威不散，四四方方的台子上，除了他们，谁都不敢站上来。

山林无声，天地旷远，戍守的魔兵与山脚下狂欢的魔族都成了微渺的黑点，一切似乎如常。

但他也觉察了，安静，过分的安静。

本应属于山林的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似乎被什么东西吞没，屏息后的凝重与肃杀蔓延，细微处透露着难以言说的不对劲。

他没有谢岚意那般敏锐，嗅不到满山的杀气，晨雾渺渺，他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谢岚意神情如常，转身面对重鼎时，余光扫向站在九幽台边缘处的左护法，淡嗤。

她松开喻星洲的手：“站远些。”

祭出魔君金印，谢岚意双手掐诀，金印在魔息的催动下泛起浅淡的光辉，重鼎发出悠长的嗡鸣，魔文一字字亮起来，晨雾在一刹散去，云层之上，隐有金光倾洒。

如果只是寻常祭神，谢岚意是不会来的，但这一次不一样，她只得到了魔君传承，并未被魔神认可，记入魔鼎，所谓入乡随俗，无论她对魔神的存在与否持有多大的怀疑，都必须走这一个过场。

再便是，心底有一朵疑云需要用这一场祭祀从旁佐证。

当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魔鼎上时，谢岚意的眉头终于锁紧了。

金印碑文中隐晦地提到过，这位只存在于传说的魔神大人是狂热的血脉论拥趸，他本人出身高贵的血魔一脉，父母皆是卓绝之辈，他生来便天赋过人，他曾将飞升归功于血脉，去往九重天前留下的诸多法器都倾斜给了他所认为的魔族中最强大的种群。

谢岚意不是魔，是活生生的人。

按魔神的喜好来说，他根本不可能承认她，并将她的名字镌刻在魔鼎上。

如果不是魔神那边出了问题，那就只能是她有问题。

果然啊，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成为一只魔了，但这到底是因为修炼了魔族的功法，还是有其他什么她无法查探的缘故？

她放下结印的手，下意识偏过头。

就在她分神刹那，山林间响起利器破空的声音，五色的光芒直袭她背心，藏匿的杀气彻底爆发，四五道人影朝九幽台飘来。

容色昳丽的敌人。

魔息归拢挡住这道蓄力已久的攻击，侧眸望过去时，瞥见少虞祭出银枪，朝台上奔来，而她的竹马……好像又要飞扑过来挡下杀招。

笨蛋喻小六，什么事情都搅合的话是真的会死的，自己几斤几两真的没数吗，当这群魅魔是她啊，下手会留个轻重。

谢岚意叹了口气，隔空拍出一掌将他送到九幽台边缘。

喻星洲收不住势，一头扑在看不见结界上，场内霞光飞掠，以他低微的修为，几乎看不清人影往来。

魅魔们筹谋多时，整座九幽台都拢在阵法中，浅红的烟雾弥漫开来，手段熟悉。

连他都看出来，这是谢岚意吃过一次的暗亏。

回想起被她按在身下那几个日夜，小腹便止不住抽痛了一下。

他面色不太好看，却依旧一眼不错地紧盯着结界外的变故。

少虞动作很快，一枪挑飞守在阵眼处的魅魔，回头便与赶来掠阵的其他人战在一处，谢岚意稳稳地站在重鼎前，冷眼看着这场无趣的表演。

这几只魅魔修为都不高，合力出招才有几分慑人的威势。花架子耍得像模像样，但在少虞手底下还走不过十招。精心布下的阵法也是如此，瞧起来唬人罢了，实则一点效用都没有。

这场突袭简直莫名其妙，若非要说，倒像是望舒的一次……无理取闹？

他还敢闹。

谢岚意捏了捏指骨，一掌毁去阵眼，而后她动作一顿，才想起什么一般，猛然回头。

喻星洲站在九幽台边，隔着浅红的烟雾，她看不请他的面容。

手掌下意识摸进宽大的袍袖，冕服是历代魔君的制式，赶不及缝一个布兜给小木偶安家，她便将它放在袖中。

从寝殿到九幽台，它这一路都十分乖，但眼下，它在发抖。

望舒有多想成为她的王夫，便有多厌恶喻星洲，不妙的念头甫一升起，谢岚意再也按耐不住，疾步朝喻星洲站立的方位走去。

虽然提防着老魔君留下的人，但最后她还是看了少虞递来的信笺，他陈述望舒在九幽台的谋划，白纸黑字，目标是她。

那夜望舒代偿了三朵情花才平安无事，受制于伤心咒，他找不到活下去的出路，只能放手一搏。

伤心咒无解，除非一方身死。

她要么死，要么落入他故技重施的圈套，成全他。

动机充分，跳梁小丑一般的手笔也像极了望舒的风格，她当成笑话看，一心只想验证困扰多时的猜想，便忽略了更深一层的利害关系。

心念百转，回过味来时，她已经到了九幽台边缘，台下是万丈深渊，烟粉色的霞光散去些许，她看清站在那里的人，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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